直至高三快过去一个学期了，于欢才渐渐觉得，这段日子自己过得很舒服，之前所感到的不真实感，和孤独感，俱烟消云散，不复存在了。
元旦那天，张扬第二次对谢梦璐表白，谢梦璐答应了。两人在一起之后疯狂秀恩爱，全班都被虐的吱哇乱叫。那天张扬买了七盒的罐装德芙在班里分发。客观来说，因此大家过了一个热闹的节日。
所以，于欢所担心的那种尴尬的氛围，终究没有再组内持续多久，很快就消散了。甚至在元旦这天张扬表白成功之前，组内就已经恢复正常了。
于欢说不出为什么，他觉得，可能大家都跟自己一样的。在这段可说躁动，又可说静谧的日子里，大家格外的专注，认真做着某一件事情，是很幸福的。所以，有相同抱负，相同梦想，又无比相似的这一帮人，此刻都无比的惺惺相惜。
那段时间，韩寒的《后会无期》上映，于欢的小组组织集体去看电影。之后大家对韩寒的片子褒贬不一，评价不高，夸赞方面也都是比小四电影好看这种调侃意味的评论。但于欢很喜欢那部电影，片中的一句话，让他印象很深，记了很久。
——喜欢就会放肆，但爱就是克制。
他后来觉得，这句话足以解释，为什么高三前夕，躁动无比的小组，后来稳定下来，大家和和睦睦，互相珍惜，团结一致，甚至产出了情侣。
也正因为这样，于欢此刻格外的喜欢自己身处的这个小组，他觉得这帮人格外的有感情，这个小组也格外的有温情。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，他还没有这种感觉，但此刻，他特别庆幸，自己和这些家伙待在一个小组，成为了最好的伙伴。
所以于欢过得很快乐，他很喜欢现在的日子。
直至假期到来。
假期的第二天，于欢睡到中午，爬起来之后发现家里没有人，自己煮了碗面条，然后接到萧妈的电话。于欢一边吞着面条，一边含糊的说话。
萧妈说，“张奶奶生病住院了。”
“啊？”于欢吓了一跳，道，“她怎么了？”
“说是脚痛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萧妈说，“你这两天没事吧？我们回水城去，看看她。”
“...好。”于欢应道，“什么时候去？”
“就现在吧，你收拾一下，我下班来接你。”
于欢挂了电话飞快的把面给吃完了，回卧室换衣服的时候还有些紧张。于欢的奶奶在他还没有出世前便去世了，所以对于欢来说，张奶奶就是自己的奶奶。虽然也很久没见了，但老年人进一次医院可不是闹着玩的，于欢真的很担心。
下午，于欢跟着萧妈坐大巴回了水城。
萧妈买了菜在家简单的做了点吃的，又带着于欢一起去了医院。
张奶奶在住院部的一个什么康复中心，好像病情不怎么严重，但可能要住一段时间的院。两人进了病房，张奶奶站在房间的阳台那里，冲两人打招呼，挺精神的样子。
她看见于欢，特别开心，搂过他坐着，笑着打量了半天。
“看您精神不错呀，不是脚痛吗，站起来没影响吗？”萧妈把保温瓶在桌子上放好后，也坐在床上，冲张奶奶问道。
“痛是痛，勉强可以走路，坐久了脚麻，站起来放松一下。”张奶奶应道。
萧妈点头，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的筷子和碗，递给于欢，示意他拿着，自己开着保温瓶。张奶奶也伸手去够保温瓶，说，“诶，我来我来。”
于欢说，“奶奶你别动呀，让我妈来。”
“好~”张奶奶笑道，“你放假多久了呀，于欢。”
“今天是第一天。”
“哦，那放得够晚的啊。于欣都放一个多星期了吧。”
于欢笑道，“我是高三嘛，放假肯定比他们晚一些。”
萧妈盛好饭，摆好菜，才把碗筷递给张奶奶，一边说道，“你说你住院了，也不早点跟我们说一声，我们今天才知道。”
张奶奶顿了顿，道，“我本来也没想告诉你们来着，张平非要说。诶，于欢，你要不要跟我吃点？”
“不了，奶奶。”于欢摆手笑道，“我们吃过才来的。”
张奶奶皱眉道，“再吃一点。”
萧妈道，“他不吃算了，你自己吃吧。诶，张平这段时间好像挺忙吧。”
“嗯，不知道瞎忙啥。”张奶奶道，“也没空来看我，都是于欣来。”
于欢坐一旁，听他两聊起来，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。张奶奶说，这段时间，大都是于欣过来送饭，两口子都来得少。她说起张婶，有些生气，说她就来过一次，把饭放着，啥也没说就走了。萧妈应和着，却不做评论。
张奶奶吃完东西之后，于欢拿着保温瓶去外面的开水房做简单的清洗，回来的时候，就没怎么听两人说的话了。张奶奶给他找了一瓶酸奶，他站在阳台一边喝酸奶，一边给于欣发信息，问奶奶到底生了什么病。
于欣回的很慢，说她也说不清楚，不过不是什么严重的病，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。
于欢站在阳台，眺望医院后面的花园，看着外面漆黑下来，变成墨蓝色的天空，呼吸着水城独有的清新空气，内心也平静下来。
没多久，萧妈就带着于欢走了。
第二日晚上，因为萧妈有事出门，所以于欢自己带上萧妈做好的饭菜，去了医院。也因为事先就和于欣说过，大意是两人轮着去送饭，所以那天就只有于欢独自去了医院。
于欢进了病房，发现张奶奶又一个人靠在阳台上，向外面张望，背影有些消瘦。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，病房里的灯已经打开了，却很昏暗，于欢突然觉得有些揪心。他发声招呼了一下张奶奶，张奶奶回头看到他，也开心的笑起来，回身要走回来，吓得于欢赶紧过去扶住她。
于欢扶奶奶坐下之后，学昨天萧妈的样子，打开保温瓶取出餐具，招呼奶奶吃饭。但这一次，奶奶就非要于欢跟她一起吃，于欢怎么说都没用。于欢只好笑着也给自己拿了一个碗，盛了一点饭，跟着奶奶两个人围着桌子吃起来。
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，奶奶给自己夹着菜，菜心也好，肉也好，统统都夹给自己。
于欢就从那一刻起，被唤起了遥远的记忆。
而张奶奶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，说道，“你小时候胃口特别好，吃什么都不挑，那时候吃的胖胖的，他们都叫你小胖子，你还记得不？”
于欢笑道，“记得。”
两人相视而笑。
于欢记得的可不止这些，早些年的时候，关于他的身世，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，他全部都听说了，也全部都记在了心中。
因为于欢有一个哥哥，所以在他出世时，为了躲避计划生育，萧家找到了张家，希望把于欢寄养在张家。两家本就交好，当时于欣又刚刚出世，张奶奶本就在家带孩子，也欣然的接受了于欢。
就这样，两个孩子的命运从那一刻绑在了一起。
于欢，于欣。
也于情，也于理。
在张家一呆就是五年，直至被萧家接回家，于欢都抵触得特别凶，他什么都不知道，每天和萧爸萧妈吵闹，哭闹不停，天天给张奶奶打电话，还和哥哥打架，磕破了脑袋。
所以其实后来于欢回忆起那些事情，是百感交集的。他甚至曾固执的觉得，自己有两份家人。
不过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。
张奶奶夸完于欢听话之后，又说道，“但有一次，你们两个可让我们担心够了。好像那个时候你们才四岁吧。我出门的时候把家里反锁了，让你们乖乖待在家里，结果回家的时候发现门被你们两个打开了，而你们两个都不在了。”
“你还记得不？”奶奶问道。
于欢点点头，示意自己记得。他当然记得，那个场景成百上千次的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，挥之不去。
奶奶说道，“然后我吓坏了，叫上张平他们一起去找你们。到处的找，所有你们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。结果找到你们的时候，你们并排蹲在老街的那个长桥上，一起低着头看桥下开着的矿车。”
于欢笑起来。奶奶说，“我也不知道该夸你们聪明还是说你们傻，不过那矿车有什么看的啊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哈哈。”
奶奶笑着摇摇头，又给于欢夹了一筷子菜。于欢赶紧给夹到奶奶的碗里去，两人推了一会，奶奶说，“这样，一人一半好吧？”
于欢说，“可以。”
这才解决了那一块子菜的下落。
奶奶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，哪怕自己不是她的亲孙子。这于欢很清楚。他看着奶奶，心里有些难过。
奶奶聊完了于欢小时候的事，开始说起了张家的事。
说起了最近，张叔和张婶闹离婚的事。
话题有些沉重，于欢不怎么插得上嘴。奶奶向着儿子张平，说了很多张婶的不是，但其实客观而言，两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。于欢不好评论，只得静静的听着。
说了一会，奶奶说，“他两这么闹，可怜了我家于欣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前段时间回去，就坐在客厅里，就听他两那个吵啊。我就这么坐着听一会我都受不了，夏红她冷嘲热讽的，逮着人就要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。我去劝她，她连我都说，我还说不过她。你想，于欣在那家里，得有多难受。”
于欢说，“但现在张叔张婶他们分开住了，于欣不用听他们吵架了。张叔对她也好，现在她好过多了吧。”
于欢说着，声音越来越小，他抬头看了一眼奶奶，奶奶眼眶有些红。
她又断断续续数落起张婶的不是，说张婶对大家都不好，“一开始夏红说要离婚，张平是不同意，觉得没必要这样闹。后来张平同意，还不是发现她在外面有人了。”
“啊？”于欢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，突然有些懵。
奶奶继续说道，“有一天夜里。就是她的一个什么领导，开车送她回去，然后就在楼道里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嘛。张平没睡，听到声音后就在门里面看到了。出去就把那个男的给打了。她还不承认，说那个是她上司，很正常。后来张平去电信公司招夏红的手机通讯记录嘛，打印她和那个男的电话单，有一米多长。”
“这是多久的事？”
“过了一年了吧，差不多。”
“阿姨她，我印象里，不是这种人。”
奶奶看于欢低着头的样子，可能也觉得有点难过，说，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。”
这句话就很重了，于欢一下子就懂了，他明白奶奶所言不假，也明白为什么于欣是跟张叔住在一起，也明白大家对于张婶只字不提的原因了。
奶奶又道，“夏红找的那个男的，真的不检点，还去骚扰于欣。”
于欢觉得脑袋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“那个男的以前就来过家里，就跟于欣要了她手机号。于欣就给了。后来他就给于欣发那些乱七八糟的短信。于欣一条没回，没理过他。就跟我说了这个事。再后来张平他们闹翻之后，我把这事也告诉张平了，张平当时就提起棍子去找那个男的了，的亏是没找到，不然估计直接打的他进医院。”
...
这些于欢从来没听于欣提过。
她什么都不说，家里的情况也好，自己受的委屈也好。
于欢想要关心她，掏心窝子想去焐热她。好长的一段时间了，他觉得已经和她走的够近了，什么都在聊，他已经自己够了解她了。
但好像不是诶。
于欢看着在慢慢跟自己细说家里情况的奶奶，有些出神。
他突然觉得，自己和她每天聊些有的没的，到底有什么卵用。
她的苦楚，终究她还是一个人埋在心里，没有告诉他。
但就算她说了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，他可以怎么做？对着手机大一长串的字符，以此证明自己的关心，以此妄图帮她承担吗？他没办法让这个分崩离析的家庭重归于好，他没办法站在于欣的身边和她一同面对，他也没有和她一样的立场。此刻他听着奶奶说话，说得完全是些陌生的事情，他从不曾经历，不曾体会，那不是他的故事。
就算发再多的消息，两人心的距离，也无法拉近哪怕一厘米。
...
因为奶奶强烈要求，所以于欢扶着奶奶一起去开水房洗餐具时，他觉得奶奶变得好瘦，好小。原来时间飞快的流逝而过，一切都变了。
那天他觉得无比的难过。
他花了近两个小时，看遍了夜景，走回了家。
所以他没有回于欣的信息，并再没动过回她信息的心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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